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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：“六四”
[夜晚，长安街上一片火光，映出军人的影子]
众人
你们是什么人的军队？
解说词
六月三日晚，军队和装甲车从四面八方向天安门进发。
在离广场还相当远的长安街上，军队在每个路口都遇到了前来阻拦的民众。但这一次，军队却不再退让了。
[群众用街上的分道隔离墩搭路障]
[枪声，众人逃散，火光，爆炸声]
男声
闪开闪开！闪开！
[一满手鲜血的女学生向关注的众人讲述]
女学生
这是一个同学的血，我没有受伤。我抬着同学的时候，那个同学脖子后面一股股的热血，我堵也堵不住，我用两块毛巾都没有堵住。他嘴里也是血，满脸都是血。
[满身是血的人躺在平板车上被送往医院]
解说词
军队开枪之后，许多人还没以为是橡皮子弹。
即使有人中弹倒地，人群也并不立即疏散，顶多是暂时跑开，一会儿又返回来对着军队怒骂。
枪声非但没有把人群吓跑，反而引来了更多的人。
[夜晚，熊熊火光中，聚着人群]
广播里传来说天安门情况紧急，要大家去声援。他就坐不住，就要去。我就不让他去：“一个中学生，你去了有什么用呢？”我越看电视里边的警告我越紧张，不让他走。他越看那个紧急通告，他越要走。我拉，他挣脱。我几乎用我全身的力气来拉他，你想他比我高那么多，力气又特别大，我怎么也拉不住他。
[燃烧着的大型公共汽车横拦在路中]
解说词
长安街上，军队不断遇到路障。人群向部队扔掷石块和燃烧瓶。
每清除一个路口，军队就加速向前推进一段。
[装甲车撞开燃烧着的汽车，爆炸声]
解说词
[枪声众人的叫骂声。黑暗中，疾速驶过的军用卡车]
男人的声音
打倒法西斯！
土匪！
侩子手！
别喊，别喊，找死呢！出人命了！
妇女的声音
还“解放军为人民”呢！车上的标语。缺德吧，你开枪打人民！
男人的声音
他们打天安门去了。今天天安门广场绝对不会少死人的。
[天安门广场，学生在纪念碑周围齐唱“龙的传人”]
刘晓波
当时我们纪念碑的那一块还是比较平静的。就象侯德健说的，就象一个风暴眼——旁边刮风刮得昏天黑地，但是我们的那个中间，我们绝食棚旁边，相对来讲，还是比较平静的。
[侯德健在广场，手电筒光照着他弹琴的手]
侯德健
这个歌名叫做“漂亮的中国人”。学生和市民在过去一个月当中做得太棒了！绝对是把一个最漂亮的中国人拿给全世界人民看。
（歌声）
“爱自由的人们，张开我们的翅膀
有良心的人们，敞开我们的胸膛。”
[黑暗中，唯一的光源是一支微弱的手电筒的光。电筒的光圈照亮了侯德健生动的脸]
[刘晓波接受记者采访]
刘晓波
现在政府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，跟他不需要讲任何东西了。我觉得现在主要的问题不是对政府怎么样，而是我们自身的团结，我们自身内部的组织建设。我希望，尽管以前我写文章、我跟很多的人辩论过，但我希望在这个时候，以前的一切分歧都不重要。谁主宰着中国的前途和命运？今天的回答应该是“人民”！
“我们今天多漂亮。
一切都可以改变，
一切都不会太远。”
[黑暗中一辆装甲车驶入广场]
解说词
晚上十一点左右，一辆装甲车单独开进了广场。
此刻离军队的主力到达还有两个多小时。
赵洪亮
工人市民把它给堵住了。这时候有个市民就投了一个燃烧瓶，坦克的上面就着了。着了以后这个装甲车并没有停在原地，它再一起动的时候，说句实话，我的心里当时就是怕，我赶紧闪开了。更多的人的确是闪开了。
[着火的装甲车快速驶去，人群在后面追打，设路障]
[戒严部队广播]
广场广播
凡不听劝告的，将无法保证其安全。
刘晓波
突然间广场官方的大喇叭就响了，开始播送戒严部队的紧急通告。就是国家已经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平息这场暴乱，反革命暴乱。那么大的广场，好几十万人的广场，刷啦啦一会儿，半个小时之内广场空了。就剩纪念碑周围的这些人了。确实感到比较恐怖。
梁晓燕
我晚上，就在我的一个朋友家里面，她回到家时是十一点了。她从木樨地那过来，她说那已经开枪了，而且说那个坦克和军车都开过来了。我说我还有这么多学生在广场，我得去看看。大该十二点多，我到达广场。找到当时学校大该还有十二个人还在那，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。我就一直待在那儿。我的意思就是说，尽量避免流血。
[纪念碑上学生忙戴口罩，高新安慰学生]
高新
纪念碑上的同学，大家不要慌，就算军队进来还有一个过程，我们自己不要把自己给搞乱了！我们绝不后退半步！
[长安街上，惊慌的众人向镜头冲来]
解说词
军队这时已到达了天安门城楼与广场之间的长安街上。
[众人边退边回头看有人持着铁棒。枪声。有人负伤]
赵洪亮
我就想到南面去看一看。去了后，迎面就碰见兵了。这个兵不冲天打枪，也不冲地打枪，他就是冲人打枪。在我身边有五个工人自治联合会的会员躺在地上，趴在地上。我们还说，“怎么，哥儿们别装蒜，起来起来！”当我们去叫他们起来的时候，明显看到有血迹，脑袋上有中枪的，胸口上有中枪的。我们就往回跑。跑到我们工自联的位置上，一方面是心里害怕，但是也有一方面也想赶紧把那名单给烧了。
女子的声音
快，叫救护车！救护车！
[昏迷的伤员，简单的急救，几个人用大布单把他抬上大客车]
解说词
这个时候，已经有不少人伤亡，具体数字谁也不清楚。
绝大部分死伤者是挡军车的群众，也有路过的行人。
众人
畜生！畜生！
[部队停止前进，就地而坐]
解说词
凌晨两点半，军队包围天安门广场，将留守的学生围在中间。
部队停下待命。圈外的群众对着他们高声叫骂。
[黑暗中，一身着白大褂的人高举起V型手势，走近列对坐着的士兵，有人高喊。]
喊声
刽子手！
[几个军人站起来，端起了枪。一阵密集的枪声，镜头剧烈地摇晃。]
[人们忙乱地救助伤员。救护车刺耳的尖叫声]
三点左右，大约有三千到五千个同学聚在纪念碑坐下了，准备决死一战。下午、晚上已经出现流血了，我们当时多数同学在广场上没有亲眼看见，都还是不怎么相信。当时想的无非是这些解放军拿着棍棒来把我们打走，我们就坐在那里不走，要流多少血就流多少血。
侯德健
学生还给我军大衣、棉军大衣和塑胶头盔。告诉我说：“侯老师，你比较瘦，橡皮子弹跟木棍打你可能就不行了。给你个棉大衣套着吧。”我们都以为是橡皮子弹。一直到两点钟过后，才从前面来的两个医生和两个学生，才告诉我们，说前面开的是真枪，是真子弹。
[纪念碑旁，几个举着血衣的人向学生讲述]
封丛德
当时还有一个情况也是很紧急的，很多工人，市民，他们的兄弟就死在长安街上了，就跑回来，很生气地说，“你们学生到现在还喊什么不能抵抗，要非暴力，我们的兄弟姐妹却已经死了。”拿着刀就逼着学生说：“你们不能这样喊！”
刘晓波
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条五四那种半自动的枪，后来就被我和几个纠察队员把枪抢下来了。这玩艺太可怕了，只要纪念碑上枪一响，那么戒严部队就会有口实，它就会毫不留情地打。我就把那枪在那个纪念碑那个白玉栏杆上摔。
[刘晓波举枪在纪念碑的石栏上摔，众人上前帮忙]
解说词
纪念碑上的学生面临两难选择。如果他们坚持下去，就可能有生命的危险。
但如果他们撤走，岂不是背叛了那些已经为支持保护他们而付出了生命的工人和市民？
我们听柴玲在广场的喇叭里面说，愿意走的人走，愿意留下来的人留下来。柴玲要留在广场。我们就觉得柴玲这样讲的话，很可能会有危险，很可能会有想走的人走不了，想留下来的人会更危险。
刘晓波
当时就商量了一个办法，找戒严部队去谈判。我们派两个人，再跟柴玲他们商量，叫他们也派两个人，一块儿以我们四个人的名义和广场指挥部的名义去跟戒严部队谈，叫他给予我们时间，我们撤离广场。
封丛德
三点半的时候，他们四个绝食的老师就开始来劝说同学：“整个北京已经开始流血，血已经流得够多，足以唤醒人民。我们相信学生都是不怕死的，即使走了，我们跟你们一样，没有一个是怕死的！”
侯德健
当时柴玲就跟我们讲，说赵紫阳和阎明复听说要希望学生能留下来坚持到天亮。刘晓波就告诉她说，我不管这个事情是真的是假的，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拿现在广场上几千上万的学生的生命来作赌注！
封丛德
我们指挥部唯一的要求就是，你们可以去谈判，但只代表你们，你们作为第三方，不能代表我们指挥部。
侯德健
我们就自己去了。刚刚坐到车上，开了没有几秒钟，就看到长安街上全是部队。当我们的车子还没有靠近的时候，部队就拿起枪来对着我们，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。大概有一、两分钟后就出来了一个三颗星的上校，他出来跟我们谈话，回去问他的总部，第二次他就来告诉我们，总部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，希望你们能够成功地说服广场上的学生。所以我和周舵和两个医生就跑着回到纪念碑上，就开始对学生说话。那么这时候广场上很明显的就有两种不同的反应。
[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跑下人大会堂的台阶]
解说词
已经没有争论的时间了。
大会堂里的部队开了出来，涌向纪念碑。
持枪的军人从四面八方向学生逼近。
清场开始了。
[火光中荷抢的士兵向前移进]
梁晓燕
部队就进来了。进来以后，全副武装，那确实是全副武装。我当时是在第一排，同学们都站起来了。就我的胸前，就隔这么一点距离就一杆枪。当兵的站在我跟前，凶得厉害，用枪对着我的胸口。后来我确实害怕，当时我就没顾得上害怕。我真不知道要真开枪会是什么样，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。
封丛德
我来主持表决。
喊一、二、三，要撤的就喊撤离，要留的就喊留守。我的感觉是一样大声。
侯德健
我觉得有一个状况是，想撤的人未必敢大声说想撤。而不想撤的人通常是声音比较大的。
封丛德
实际上这样的话就是，虽然听起来是一样大声，但是实际上喊要留的可能是真的要比这个喊撤的要少。这样我就拿着话筒宣布撤。
[“国际歌”歌声，学生高举着旗帜，打着V型手势，有秩序地撤离广场。纪念碑上，戴钢盔的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，俯视着缓缓撤离的学生队伍]
解说词
六月四日凌晨，在占领了广场二十多天之后，所有留到最后的学生、教师、及其他人都离开了天安门广场。
[哭声。痛哭着的女生被几个同学强背上肩；一脸上带着血迹的男生被另一女生搀扶着走在撤离队伍中，右手坚决地打着V字]
[昏暗中民主女神像被推倒]
[走在大街上的撤离学生向数米外朝相反方向行进的士兵队伍怒骂]
众人
打倒法西斯！打倒法西斯！
解说词
天安门广场空了，但是市民和军队的冲突又持续了好几天。
双方都有伤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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